87版的《紅樓夢》是中國電視史上的一座偉大豐碑。這部經典長盛不衰的背后,離不開演員們的集體努力,也離不開導演王扶林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。
作為新中國第一代電視人,王扶林可以說是帶著強烈的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才完成了《紅樓夢》這樣一部鴻篇巨制的拍攝。
當年為了尋找最符合原著氣質形象的演員,王扶林不惜以全國海選的形式,大膽采用新人。所以後來真正進入劇組的素人演員們也五花八門:迎春的扮演者金莉莉是電話接線員,妙玉的扮演者姬培杰在皮鞋廠里做工,趙姨娘的扮演者蘇秋冬在飯館當過服務員……
這些來自天南海北、各行各業的演員齊聚一堂,王扶林又為她們成立了專門的培訓班,從作品解讀、形體培訓到小品表演,層層訓練,挨個篩選下來,才成就了這史上最強大的紅樓陣容。
在這個浩繁艱辛的選拔過程中,有的演員被淘汰,有的演員主動離開,而有的演員則是王扶林導演力排眾議選出來的,其中就包括王熙鳳的扮演者鄧婕。
作為「寶黛釵鳳」四大主角之一,貫穿整部《紅樓夢》的王熙鳳戲份很重,在人選方面自然慎之又慎。
王熙鳳這個角色的候選人最開始有三個,分別是鄧婕、樂韻和周月,而鄧婕當時其實是最沒有希望的一個。
要知道原著中的王熙鳳是個恍若神妃仙子般鶴立雞群的人物。可是在美女如云的劇組里,鄧婕就顯得泯然眾人,她的個子太矮,只有1米55,皮膚也不夠白。
因此很多人都以為,王熙鳳的人選會在樂韻和周月之間產生,特別是樂韻,三個人當中,她的呼聲最高。翻看樂韻那個時期的照片,她的身材高挑、皮膚白皙,臉龐無處不透著珠圓玉潤的恰到好處,一雙美目看過去,不用說話就自帶風情。
在試「劉姥姥進榮國府」那場戲的時候,樂韻的出場讓鄧婕不由得自慚形穢。她說:「屏幕上的樂韻比平時看上去還要漂亮,那天生的柳葉眉,丹鳳眼,苗條修長的身材,一舉手一投足都讓我覺得,簡直活脫脫一個曹雪芹筆下的王熙鳳!我有點嫉妒她了。」
樂韻實在美得太盛,驚為天人,以至于王扶林看到她的第一眼,也覺得她是出演王熙鳳的不二人選。只可惜樂韻進組不久后就主動辭演了這個角色,也讓原本已經不抱希望的鄧婕有了後來的機會。
多年以后,當王扶林回首關于王熙鳳的這段艱難選角經歷時,他這樣評價道:
「當時三個候選人,一個是話劇團的,形象高高大大的,她這個贊成票挺多的,但我覺得這個臉型不上鏡,還有一個是唱越劇的,上海一個私營越劇團的,這個人呢很漂亮,但是一肚子草包沒文化。我說這王熙鳳雖然是沒文化不識字,但是演王熙鳳的人她不能沒文化。」
王扶林導演雖然沒有指名道姓,但是不難看出他說的這個「空有美貌,腹內草莽」的女星正是樂韻。
按理說,王扶林也算是發掘了樂韻的伯樂之一,在演技上對她報以肯定。 《紅樓夢》籌拍期間,選角之后退組的也不止樂韻一人,那麼素來為人親厚的王導為什麼單對樂韻有如此刻薄的評價?這就要從樂韻唏噓的人生說起了。
樂韻1967年生于上海的一個普通家庭。由于父母早年離異,她一直跟著母親生活。孤兒寡母的日子并不好過,好在上天單給樂韻開了一扇窗。
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,而且是那種驚艷的美,走在大街上都能讓人一步三回頭。從小到大,見過樂韻的人都夸這個小姑娘漂亮,前途無量,將來至少是個大明星。
這話讓樂韻的母親聽著很是受用。她自己就是越劇演員,從事這一行的心里門兒清,在演藝界里漂亮就是資本。女兒這麼好的先天條件自然不能白白浪費。
因此,在樂韻很小的時候,母親就有意識地送她去學習唱歌跳舞和表演,培養她的藝術天分。樂母把寶統統押在了這個女兒身上,就指望她能在藝術這條道上闖出一點名堂來改變母女倆的命運。
不得不說,樂母給樂韻的人生選擇的,確實是一條適合她的捷徑。
憑借出色的外在條件,16歲那年,還在上學的樂韻就被《大橋下面》的導演相中,出演了人生當中的第一部戲。雖然客串的只是個小配角,卻讓樂韻從此愛上了表演,并進入了演藝圈。
17歲的時候她在電影《相逢在大篷車上》就擔任了女主角。無論是樂韻動人的丹鳳眼,還是她那迷人的酒窩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她被捧為當時最靚麗而甜美的影星。
同年,樂韻還出演了第一部故事片《通緝令》。雖然在這部劇中樂韻飾演的是個反派,但還是受到觀眾的一致好評,足見她的觀眾緣不錯。國內暢銷雜志《大眾電影》對樂韻的出道也是極盡渲染,一顆明日新星呼之欲出。
王扶林導演也看中了樂韻的形象和演技,很快將她招入《紅樓夢》劇組,并讓她擬演王熙鳳一角。比起其他在茫茫選手中毛遂自薦上來的演員,年少成名的樂韻是幸運的,也是驕傲的。
進入劇組后,當眾人還在為自己最終要擔任什麼角色,能不能入選而憂心忡忡時,樂韻早已成竹在胸,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劇組的優待。
可就在大家都默認樂韻出演王熙鳳已經板上釘釘時,樂韻卻在這個關節突然宣布自己要退出劇組,不再競爭王熙鳳這個角色,理由是她的母親認為王熙鳳是個壞女人。
當然,真正的原因樂韻沒有擺到台面上來。那就是她戀愛了,愛上了足足大了她29歲的香港影星羅烈。
在這個單純的年輕女孩面前,羅烈一直鼓吹自己在香港影壇的實力。他聲稱只要樂韻跟著自己去香港,將來一定能在港圈大紅大紫。羅烈還信誓旦旦說去了香港就要跟她結婚,兩個人白頭到老。
那個年代,嫁給香港人還是一件稀罕的榮耀事。也許是少女的虛榮心作祟,也許是情竇初開輕信了愛情,總之17歲的樂韻傻傻相信了羅烈所有的承諾。帶著對新生活的幻想,她一門心思推掉自己在內地的事業,就要跟著羅烈去香港。
王扶林非常舍不得這個好苗子,卻又不能強求。他只好跟樂韻商量,安排給了她一個戲份不多的尤三姐的角色,希望她能拍完再走。可是在男友「愛的召喚」 下,樂韻連這也等不及了,迫不及待就要奔赴那個花花世界。
劇組沒有辦法,只能再次洗牌換演員。樂韻走后,少了一個強敵的鄧婕成了笑到最后的幸運兒。
起初因為身高問題,鄧婕在競選過程中一直飽受爭議。特別是攝像老師,他一直覺得鄧婕身高太矮,不利于和其他演員搭戲。
好在王扶林導演力排眾議。他認為比起身高,演員最重要的還是上鏡。鄧婕雖然單看不出挑,化妝之后的氣場還是渾然天成。況且,身高問題很多時候是可以通過鞋子和運鏡「作弊」的。
就這樣,鄧婕拿下了王熙鳳這個角色,陰差陽錯成就了影視作品中最經典的「鳳姐」形象。
同時,原定李紈的扮演者周月代替了尤三姐這個角色,而李紈這個角色,則臨時找來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的孫夢泉扮演。
正是因為這次遺憾的調整,導致我們後來看到的角色李紈,在年齡上要比原著偏大許多。 好在瑕不掩瑜,這并不妨礙87《紅樓夢》成為至今難以超越的經典。
再說回樂韻,跟著羅烈去了心心念念的香港之后,她確實住進了大別墅,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,不過她的星途也就此停滯不前。
初到香港,樂韻人生地不熟,完全沒有在內地那樣的知名度。她也很快發現羅烈根本沒有在影壇呼風喚雨的本事。
在神仙打架的港圈,她再怎麼條件優越也只是個新人。加上樂韻不會說粵語,只有一些低成本電影偶爾會請她過去跑跑龍套。
更讓樂韻失意的是,來到香港幾年,她幾次向羅烈提出結婚,卻都被以各種理由搪塞拒絕。
樂韻一開始還信了羅烈的胡話,傻傻等待,直到一天他的妻子找上門來,大鬧了一場。樂韻這才知道羅烈早有家室妻兒,而且不止結過一次婚,原來這些年來,她一直都被各種甜言蜜語蒙在鼓里。只是一切為時已晚。
東窗事發后,羅烈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和地位,很快回歸了家庭。他不僅和樂韻斷絕了聯系,還斷了她的生活費。
樂韻上門理論,卻被羅烈找來的警方帶走并處罰。經此一事,原本起點就低的樂韻因為「第三者」的名聲更是翻紅無望,生活事業一片狼藉。
在人生最灰暗的時刻,也許樂韻可以選擇回到內地重頭來過,可是因為年輕時受騙放棄了大好的機會,待到成熟之后再回首,她已無顏面對很多事情,自尊心強的她還是決定繼續留在香港尋找出路,并把母親也接到了身邊。
樂母興高采烈地前往香港,以為是女兒接自己去享福了,結果發現這里的生活連內地都不如。母女倆租住在貧民區的一棟舊樓里,靠樂韻一點微薄的薪資過著捉襟見肘的日子。為了生計,樂韻後來不惜下海拍起了風月片,過著毫無尊嚴的生活。
這讓從小就以女兒的美貌為傲,盼望她出人頭地,讓自己過上好日子的樂母難以接受。她非但不安慰女兒,還不斷抱怨和奚落她,樂母常掛在口頭的一句話就是:「別的女孩來香港都認識到有錢老闆,發了大達,只你躲在家,真沒用」 。
母親的無情成為壓垮樂韻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回首自己多年的落魄和無望的未來,1995年的一天,28歲的樂韻在13樓的窗前一躍而下,結束了自己最可貴的青春年華。
人們為佳人扼腕嘆息的同時,也不由得感嘆,命運其實不止一次地眷顧過樂韻,讓她青春貌美,讓她年少成名。然而樂韻最終因為自己的癡愚,將一手好牌打爛。
至此,我突然理解王扶林導演對她「很漂亮,但一肚子草包沒文化」的評價。王導骨子里對樂韻并不刻薄,相反還是偏愛的,只是話里話外,多少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惋惜。
很明顯,王扶林在這里說的「沒文化」,指的不僅是一個人讀書的多少,更是一個人的智商、情商和遠見。
說到底,樂韻還是太年輕,沒有足夠的人生積淀,她的母親還是太短視,沒能教她明辨真正的價值,以至于無論是事業還是愛情,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和變故,樂韻始終沒有足夠的機敏和智慧去把握自己的人生,白白浪費了一副好皮囊。
「一曲紅樓都是夢,兩行清淚皆隨風。」
樂韻的一生,如果要拿紅樓人物作結,那就是拿到「王熙鳳」的劇本,卻過了「二木頭」迎春的人生,最后走向「尤三姐」的悲劇。
也許吧,當上天給了一個普通人美貌,卻沒有給她與之相稱的能力和野心去駕馭,那麼美貌對她而言,就是一場災難。